我一向喜欢韩文却不怎爱读韩诗,以为其文美而气盛,诗却句险而意奇,不堪像诗,倒是有几首“正常”的小诗,写得非常有韵味,清新可爱,比如这一首就丝毫不见奇险之气:天街小雨润如酥,草色远看近却无。最是一年春好处,绝胜烟柳满皇都。
然而,最终留在我心底的韩愈,却是其人其事与其风骨。韩愈一生磊落忠朴,在政治上主儒学,拆佛老,为文反对六朝浮夸艳丽之风,提倡复古文,提出文以载道,遵从词必自出,为人处世不平即鸣。上面这首诗就是韩愈作于五十二岁贬官途中。当年宪宗崇佛,迎佛骨入宫,以致劳民伤财,韩愈即上《论佛骨表》劝阻,结果触宪宗之怒,一纸令下贬谪潮州。在唐代岭南还是南蛮之地,民智未开,毒虫猛兽遍地,贬官岭南等同流放。无端被贬已是不幸,更不幸贬地是岭南,悲愤的韩愈,栖栖惶惶南下,给赶来的侄儿写下这首著名的《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》,诗中有不平的申诉,悲情之情,又流露出对未来的彷徨心情。“云横秦岭家何在?雪拥蓝关马不前。”最堪咀嚼,我们仿佛看见又伤心又悲愤又凄凉的诗人,立马回望长安,但长安不见,连秦岭也隐在一片烟云中,而前路还十分遥远;离不忍离,去不忍去,但走始终在走。这是我最喜欢,印深最深刻的一首。
“做官不为民作主,不如回家种番薯”,被贬潮州的韩愈并没有因自己个人得失而意识消沉,而是切切实实地做了几件好事:杀鳄除害,兴修水利,兴办教育,后来改迁袁州,还继续赎取奴婢,禁止人口买卖。在上直言陈事,兼济天下,在下务实求是,福泽一方;不以善小而不为,不以恶小而为之,韩愈一生可谓言行一致,比起那些志大才疏、高不成低不就之辈来,不怨天,不尤人,不自弃,真正身体力行做到“富贵不能淫,威武不能屈,贫贱不能移”。可敬!可佩!可歌!
(选自陈古泽的博客,有删改)